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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摘要]北京市仍有6所針對初中“不良少年”進行特殊教育的工讀學校存在。在社會法治環(huán)境與教育理念已發(fā)生翻天覆地變化的今天，這些工讀學校又是以什么面貌存在的？未來又將何去何從？

今年是女作家柯巖的長篇小說《尋找回來的世界》問世30周年，作品曾被拍成同名電視劇，引起極大轟動。作品講述了上世紀80年代發(fā)生在工讀學校的故事，幾位工讀校老師通過各種方式說服教育一群少年犯，帶他們尋回失去的世界。30年過去了，北京青年報記者發(fā)現(xiàn)，北京市仍有6所針對初中“不良少年”進行特殊教育的工讀學校存在。在社會法治環(huán)境與教育理念已發(fā)生翻天覆地變化的今天，這些工讀學校又是以什么面貌存在的？未來又將何去何從？

探訪

工讀學校面臨生源荒 其中門頭溝工讀學校僅剩兩名學生

5月23日上午9點，在門頭溝丁家灘村里，三位校長一排坐開，講述他們學校面臨的種種困境，語氣飽含無奈和落寞，他們正面臨一個極大的尷尬：一個擁有35名教職工的學校，僅有2名學生。更確切地說，在校上課的學生僅有1名，而這名學生，早上沒過多久因為褲子破了個洞，老師也讓他回了家。

丁家灘村里，“永定職業(yè)學校”一點都不顯眼，除了門口懸著的校牌，完全看不出它是個中學，學校的格局更像是個老舊的事業(yè)單位。簡陋的紅色大鐵門緊鎖，兩位保安正各忙閑活兒，學?？湛帐幨?，沒有一點生氣。北青報記者進到學校里，才看出這所“工讀學校”的與眾不同，學校的講臺仍印著“工讀學校”四個字，教室外的一面小矮墻上加了半米高左右的鐵網(wǎng)絲，鐵網(wǎng)絲上安著一個攝像頭；籃球場的院內(nèi)寫著偌大的八個字“明德修身，守法誠信”。這是門頭溝唯一的一所工讀學校，建于1979年，原名“門頭溝工讀學?！?，90年代為淡化“工讀”概念，更為現(xiàn)名，學校定位是：對具有不良行為未成年人教育轉(zhuǎn)化。歷史最輝煌時期，學生規(guī)模曾達到300多人。去年學校遷址，由城區(qū)遷往丁家灘村，一夜間學校校舍由30畝地縮減為不到3畝之地，學生也僅剩2名，中考過后學校將徹底沒了學生，隨時面臨關停。

何以走向如此尷尬境地？門頭溝工讀學校的校長將窘境追溯到了2010年，學校從那年開始取消了職高部，遭受巨大沖擊。按校長的解釋，現(xiàn)在工讀學校一般含有初中部和職高部，真正意義上的“工讀學生”僅指初中部的學生，到了職高階段，學生升格為職高學生，不再算是“工讀學生”。雖然是工讀學校，但職高部意義卻十分重大，職高的取消對招生產(chǎn)生致命沖擊，“工讀學校沒法解決初中畢業(yè)后的出路問題，沒有家長愿意把孩子送到這兒來?！?/P>

校長分析說，除了“出口”問題，工讀生的“進口”方式也成了招不來學生的重大原因。工讀學校里大部分學生來自普通學校的問題學生，由普通學校往里輸送生源，但是送入的規(guī)矩是“三方同意”，即學生、家長、學校三方必須共同簽字，才能接收，“現(xiàn)在沒有強制送入的措施了，80年代那會兒學校只要打一個電話過來，派出所和我們就可以把學生拉進來?！?/P>

2012年，永定職業(yè)學校正式停招，原因是“招生難，教育轉(zhuǎn)化難”，以沒有效益價值被嫌棄。此后學校開始尋求轉(zhuǎn)型，想定位為“法制教育基地”，承擔全區(qū)“兩站一所”的功能，即法制教育安全站、心理健康指導站和不良行為學生矯正所。前兩者的功能實現(xiàn)方式是，老師定期下到各學校進行法制教育工作；最后一個功能即接著承擔“工讀學?！必熑危耙袑W生愿意過來，我們還得接收?！?/P>

“我們現(xiàn)在幾十個老師里，很多人想走?！毙ｉL說，“工讀學校的老師們整天面對問題學生，壓力很大，又沒什么成就感?！爆F(xiàn)今老師們?nèi)粘５墓ぷ鲀?nèi)容是到各學校開法制教育講座，或做課程開發(fā)。

揭秘

曾經(jīng)有生產(chǎn)任務 現(xiàn)在都摘了“工讀學?！钡呐谱?/STRONG>

東城古城職業(yè)高中、朝陽勁松六中、海淀寄讀學校、豐臺長辛店四中、門頭溝永定職業(yè)學校、西城育華中學，北京僅存的6所工讀學校，都已不再以“工讀學?！泵?，“90年代那會兒就已經(jīng)要求我們淡化工讀的概念了，減少工讀學生的心理負擔”，東城古城職業(yè)高中負責老師表示。雖更名換校牌，但在市教委的官方網(wǎng)站上仍明確這些學校的辦學類型“工讀學?！?。分布在六個地區(qū)的工讀學校，實際覆蓋范圍更廣，如東城工讀學校的“負責范圍”還包括昌平和順義；門頭溝工讀學校的“負責范圍”還包括房山。

所謂的“負責”，按照最具資歷的“龍頭老大”海淀寄讀學校的定義是，受普通初中校和家長委托，在學生本人自愿前提下，對品行偏常、學習有困難的初中學生實施寄宿制管理。北青報記者接觸的多所工讀學校表示，界定“品行偏常”的問題學生，原則標準是按照《中華人民共和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》中的九大類“嚴重不良行為”，包括糾集他人結(jié)伙滋事，擾亂治安、多次攔截毆打他人或者強行索要他人財物、多次偷竊等。

1955年成立的海淀寄讀學校，是我國第一所工讀教育學校，被譽為中國工讀教育的發(fā)祥地，也是現(xiàn)今本市辦學規(guī)模最大的工讀學校。學校資料顯示，目前共有14個初中教學班，6個職高教學班。其他幾個學校也都有30多年的歷史，基本都在70年代末建成。據(jù)介紹，這些學校歷史上承擔過多種角色，如57干校、嚴打時期的拘留所……在經(jīng)費不足的情況下，還有學校歷史上辦過廠，讓學生邊學習邊生產(chǎn)，以維持正常運轉(zhuǎn)。

曾經(jīng)半夜到學生家“揪人” 現(xiàn)在招生要三方簽字

門頭溝工讀學?？偨Y(jié)過去他們學生的主要構(gòu)成有三大類，第一類是打架，第二類是偷東西，第三類是耍流氓、搞對象，除了嚴重不良行為的學生，東城古城職業(yè)高中表示他們還接收被判緩刑的學生，目前學校有5-6位緩刑學生，安插在各個班級里，他們也和其他學生一樣上下課，只是每周固定時間要回社區(qū)服務。

工讀學校目前的法理依據(jù)主要是《中華人民共和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》，根據(jù)該法的第三十五條，對有“嚴重不良行為”的未成年人，其父母或者其他監(jiān)護人和學校應當相互配合，采取措施嚴加管教，也可以送工讀學校進行矯治和接受教育。不過，在具體的操作中，到底誰有權將未成年人送入工讀學校呢？據(jù)東城工讀學校老師介紹，多數(shù)送來的學生在原學校都有“不良行為”，多數(shù)情況下這些學生已經(jīng)影響到其他同學，學校便會向家長提出送工讀建議，但必須在家長、學生、學校三方同意的前提下，學生才可轉(zhuǎn)入。

據(jù)東城工讀學校的老師們描述，80年代工讀生是強制入學，所以他們經(jīng)常需要干的一個工作是晚上到處“掏學生”，所謂的“掏學生”就是和派出所聯(lián)合行動，到學生家里或可能出沒的地方死守，將學生“揪”到學校，“有時候一守就到凌晨兩三點，因為那會兒他們玩累了才回家。老師第二天一早還得補半天覺?！标悪嘈ｉL說，“過去工讀學校職業(yè)倦怠的情緒特別嚴重，老師就跟田徑運動員差不多，和學生賽跑?！?/P>

從高壓嚴管漸變?yōu)楦谢f服

“大家以為我們工讀學校就是高壓電網(wǎng)，所有老師都是配槍上崗”……工讀學校的校長們說，現(xiàn)今的工讀學校早不是這樣了。90年代卸下“工讀學?！钡呐谱雍?，不再采取暴力管教的形式，老師們除了對學生進行感化、說服教育引導外，別無他法。

在工讀學校，學生們每周只有周末可以回家，在校期間老師們24小時監(jiān)管學生的學習、生活，班主任基本也處于“被工讀”的狀態(tài)，多數(shù)工讀學校給每個班級配兩個班主任，采用輪流倒班制，學生們吃飯、睡覺等一切活動，他們都必須陪同。工讀學校均采取小班制管理方式，一個班級基本維持在15-20人左右。

5月22日下午，北青報記者走訪東城古城職業(yè)高中時，舞蹈教室里陳權校長正領著一群高一、高二的學生跳桑巴舞，學生們互相玩鬧、嬉笑，說是為了第二天的篝火晚會做準備?！?0年代那會兒，學生不聽話就是揍，再惡劣的就直接圈起來”，門頭溝永定職業(yè)學校的老師們表示，現(xiàn)今工讀學校的教育理念和方式確實發(fā)生很大轉(zhuǎn)變，早已摒棄過去工讀學校嚴管、高壓的方式。

“我們的教育理念是浪子回頭金不換”，東城古城職業(yè)高中校長陳權說，他們一直告訴學生過去的一頁從進入工讀學校那一天就已經(jīng)翻過去了，老師們不介意大家的過去，一切從頭開始。據(jù)了解，進入工讀學校的學生，由原校保留學籍，畢業(yè)證書也由原校發(fā)放。海淀寄讀學校還承諾“學生檔案不留我校痕跡”。

對話

工讀學校應該向何處去？

對話人：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執(zhí)行主任張雪梅

北青報：工讀學校在新時代，是否還有繼續(xù)存在的必要？

張雪梅：在新的時代背景下，工讀學校在義務教育法里的定義是“專門教育學?！?，這種學校是有必要存在的。按照《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》規(guī)定，有嚴重不良行為的學生，可以送到專門學校進行行為矯正，繼續(xù)接受義務教育。對于這些有嚴重不良行為的學生，普通學校是存在教育空白和缺失的，對這些孩子沒有進行有利的行為矯治的話，不良行為可能嚴重致犯罪，也會對其他同學產(chǎn)生影響，影響學校正常的教學秩序。香港也有類似的“火鳳凰計劃”，對于10—18周歲具有嚴重不良行為和輕微罪錯的青少年，其監(jiān)護人同意警戒的，警司有權力決定對他進行警戒。警戒后,青少年住所地所屬的警察保護青少年組，會負責警司警戒后的跟進工作，他們會定期對有關青少年進行家訪，探訪期一般最多維持兩年，或到其年滿18歲為止。如果取得青少年監(jiān)護人同意，警司警戒后，也可以根據(jù)不同情況決定將受到警司警戒的青少年，轉(zhuǎn)介到警察保護少年組或社會福利署接受強制性的輔導，或是轉(zhuǎn)介到火鳳凰計劃的社區(qū)矯正服務機構(gòu)，自愿接受專業(yè)的輔導和矯正教育。

北青報：不過有些學生反映，工讀學校里沒有自由，甚至有些變相的體罰存在，這個您怎么看？

張雪梅：不要把專門學校看成一個怪物，在義務教育方面，他們和普通學校也是一樣的，只不過增加了不良行為矯正的功能。在專門學校不能體罰，這都是有法律規(guī)定的，正常學校也可能出現(xiàn)不規(guī)范的行為，都是被禁止的。

北青報：但現(xiàn)在工讀學校已經(jīng)存在很大困境，它的未來又會怎樣？

張雪梅：這些學校的“入口”和“出口”都存在一些問題，是要進行發(fā)展和改革的?！叭肟凇狈矫媸羌议L不愿意把孩子送到專門學校，家長不配合這些孩子的教育。在“出口”問題上，有些工讀學校只負責到初中畢業(yè)，沒有銜接的職高教育。另外，有些學校辦學專業(yè)能力并不強，如存在法律、心理、社工等各方面專業(yè)人士的缺失，學校在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方面缺少研究等等問題，所以一定要引入社會專業(yè)的教育矯正方法，讓矯正變得更專業(yè)更科學。本版撰文/本報記者 林艷

學生自述

“公主套間”中罰抄《弟子規(guī)》

北青報記者走訪了多所工讀學校，雖然工讀學校的管理方式在近年愈發(fā)人性和柔化，且校方皆表示他們不會對學生進行體罰，但在特殊的制度設計下，身處其中的未成年人卻有著另一種感受。

2013年10月26日，15歲的女孩孫晴(化名)被送入工讀學校就讀初二，她說自己還有39周就可以獲得解放，至今她已罰抄了18萬字的《弟子規(guī)》。

“進去第一天我就后悔了?！庇捎诔Ｄ瓿闊煛⑻訉W、上課違紀，初二上學期，孫晴被教導主任勸入工讀學校，孫晴的爸爸很快就點頭同意，開始游說工作，雖然媽媽不同意，但父母離異后，孫晴的監(jiān)護權判給了父親，“我爸爸成立了新家庭，他基本不想管我了，我也不想回那個家。”在“工讀學校其實很好”的勸說下，孫晴在轉(zhuǎn)入工讀校同意書上半推半就簽了字。

“當聽到老師宣讀學校校規(guī)時，我就想回去了。里面寫了各種禁假的規(guī)定，感覺不會再有自由了?！睂O晴說她從入學后才知道，一周只有周末可以回家，從周一到周五24小時全天候由老師監(jiān)管，不能使用手機、電子設備，還有讓她恐懼的“禁假”和“強化”的規(guī)定。

進去第一周，孫晴曾為回去大哭大鬧過一次，原學校給她一周“見習期”的機會，也隨之消失。早已無心學業(yè)的孫晴表示，工讀校課程與原學校并無差別，只不過老師不再要求成績，但嚴格要求“態(tài)度”，每周四他們要接受一次測試，測試后老師會對成績奇差的學生進行學習態(tài)度考察。

孫晴所在的班級目前有16位學生，2位學生逃學數(shù)月在外至今未歸，對于逃學、頂撞老師等違紀行為，罰站、抄書是學校最輕微的懲罰措施，最具震懾力的是“禁假”和“強化”，禁假的規(guī)定是逃學一天禁假3周，即連續(xù)3周不得回家，周末“關”進禁假班，每天必須完成規(guī)定任務；強化則是連續(xù)多天逃學后，回來后一周都要被“關”進禁假班，不得上課。

女生的“禁假班”有個雅名，被稱作“公主套間”，設在“女生小院”里。據(jù)孫晴介紹，“女生小院”是學校為女生劃定的活動界限，除了吃飯、出操、體育課，出院即違紀。孫晴對“公主套間”的描述是，外屋設了一個“作業(yè)”長桌和教師床位，內(nèi)屋設學生床位。套間安著防盜門，晚上睡覺時會被鎖死，想上廁所必須使勁敲鐵門叫醒老師。一旦進了“公主套間”，每天就必須完成一項任務：抄寫1萬字《弟子規(guī)》。

孫晴說自己會表現(xiàn)得很乖，她也曾聽過同學推薦的多種“逃學計劃”，比如故意制造“高燒”，但她自從被罰過一次3周禁假后，再也不敢逃學了。對于學校里的生活，她說自己早已習慣，因為一周可以獎勵在班里吃一次泡面看一場電影，最幸福。

每周五放假后，孫晴都要回原學校，曾向原校校長求過情，讓她回去，“校長當時的原話說，孫晴你實在太屌了，我們不敢要了?！睂O晴媽媽心疼女兒，一度試圖為孫晴轉(zhuǎn)學，但是普通學校以“工讀校的學生一概不接受”為由拒絕了。孫晴說她現(xiàn)在只希望趕緊從工讀學校畢業(yè)，愿望是當個幼教。

內(nèi)存

關于工讀學校

工讀學校源于前蘇聯(lián)，原本帶有收容性質(zhì)，主要收容二戰(zhàn)產(chǎn)生的蘇聯(lián)孤兒，1955年引入我國內(nèi)地后演變成“壞孩子集中管教學?！?，聚集的都是有輕微違法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。在特定的歷史時期，工讀學校高峰時平均每個省(市、區(qū))達到六所，基本上都設于大中城市，曾經(jīng)成千上萬名“問題少年”在其中接受特殊教育，改革開放后逐漸萎縮。

電視劇《尋找回來的世界》 經(jīng)典開場白

女孩：爸爸，我為什么那么愛笑，人家都說我愛笑？

爸爸：那是因為你生活在這個世界上，并且愛它。

女孩：那為什么有的人不笑？

爸爸：那是因為他們失去了這個世界。

女孩：啊，世界還會失去的？

爸爸：會的，孩子，有時候一切都會失去的。

女孩：那咱們怎么辦呢？

爸爸：去找，倩倩，幫助他們找回來，找回那個失去的世界。